夜雨丨 朱秀兰:茶 事

来源:腾讯网 2022-04-09 17:52:49

茶 事

朱秀兰

朋友对自小生于农村的我却喜茶而迷惑不解,我也是笑而不答心自闲。对于我来说,书画琴棋诗酒花,柴米油盐酱醋茶,茶居其后,茶味也是人间烟火味。

我的家乡在多雨、多鹧鸪、多丘陵的四川盆地中部,虽不像川西蒙顶山那般重云积雾,但于早晚也不乏云气氤氲,家乡村民世代均种几畦茶地,即便在食不果腹的年月也从未改变。家乡的茶多种于山顶,几家茶地种在同一地方,便连而成了茶山,每年清明前后的茶事也和插秧割谷一样重要。

惊蛰一过,茶便孕芽,待到春分后的第一场雨过,满山便是脆嫩鲜亮的茶尖。村名们听到鹧鸪的第一声婉转鸣叫,便开始了采茶。采茶始于春分后第一场雨,于谷雨甚或立夏结束。每家的茶不多,采茶一事便成了家家户户小孩们不成文的“专利”。我也不例外,迫于大人的“淫威”,天不见亮便在大人催促起床、快去采茶的吆喝声中醒来,极不情愿地挎着茶篓嘀咕着,在鸡鸣狗吠中朝山上走去。我还时不时听到别家父母“你祖宗埋在睏龙山的吗?睡不完的霉瞌睡”的叫骂声。

春茶需赶在雾气散去之前采回,放在簸箕里晾干后便开始炒茶。炒茶需火,烧火也是不情愿的小孩们的“专利”。烘茶,火候很重要,不能大也不能小,需用糠壳渥火。需加温时,用火钳翻动糠壳,头靠近灶门,鼓嘴向糠壳吹气,以增加灶中氧气,糠壳便在孩子的呛咳声中似燃非燃而红彤彤一片。需文火时,便用火钳拔灰盖上部分燃着的糠壳,大人会时不时用手在锅的四周拍拍以感知火候,凭手对温度的感知决定茶下锅的时间及徒手翻炒的速度,不时捧一捧茶于光亮处看成色。炒好的茶分两种包装储存,明前茶少,层层包在事先准备的棉纸里,外面再包上旧报纸放瓮中储存;雨前茶的包装不用特别准备,直接装在麻袋里放在装粮食的柜子里保存。在我贪玩的睡不醒的童年,每年的茶事便成了一种苦差事,食不果腹的年月,为什么要种茶,而不改种粮食。直到今日我才知道答案。

家里仅有一个带嘴带铁提把的瓦罐,每日起床,母亲先烧了水,再打开柜子抓一把茶叶置于罐中,最后将沸水高高的注入,这便是全家一天的汤水。下地时,父亲便把茶罐挂在荷在肩上的锄的前端,一手把着瓦罐一手提着装有几个碗的竹篮出门。到了地里,放在田间土坎,口渴劳累时,从篮里拿起茶碗,咕咚咕咚喝上一碗茶,即提神又解乏,瓦罐里的茶是雨前茶。

70年代的农村没有电,村里的院坝中间有一副石磨。每到夏夜,忙碌一天的女人开始生火煮饭,劳累一天的男人自带一个装有自家茶叶的碗,围坐在石磨周围,石磨上放着我家装满开水的大瓦罐,他们吸着烟叶,边往碗里冲水泡茶,谈论着农事及奇谈怪论。晚风习习,星星闪烁,小孩们追着流萤跑着笑着,土碗里的茶是雨前茶。

“烧水泡茶,煮开水蛋(荷包蛋)”,是家乡的待客之道。每有客人临门,大人总会吩咐:“去、快去烧开水!”这烧开水即有烧水泡茶,也有煮开水蛋的意思。在缺衣少食的年代,蛋是稀缺之物,我就常于母亲烧水之时被安排从后门出去借蛋,蛋是两个,茶是明前茶,杯是用于待客的细瓷杯。

在青黄不接的三月,我们姐弟仨儿期盼清明祭祖不亚于期盼过年。因为祭祖前一晚,父亲便搭了楼梯小心翼翼地从墙头取下一小块腊肉,母亲自是烧水洗肉,煮肉。我们仨儿的眼一眨也不眨的等待那橙黄透亮的腊肉出锅,在父母多次的催促下方才上床睡觉,梦里也吧嗒着嘴巴。祭祖当天,母亲一大早便小心翼翼地拿出细瓷杯,洗了又洗,再从瓮中拿出茶叶,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报纸及棉纸,取出茶叶轻放于细瓷杯中,缓缓注入沸水。茶水杯和事先准备好的腊肉、酒、米饭被一起装入竹篮中,一家子一起去山中上坟祭祖,父亲在前,我们在后依次排开。三跪九叩之后,才发现细瓷杯及腊肉不见了,四处张望,见弟弟远远地站在树下啃腊肉,茶早已下肚,此是对祖先的大不敬。无奈年幼,就此饶过,想泉下祖先也会因为心痛而就此饶过。弟弟是八十年代末的研究生,是“有出息”的人,常有人问他儿时的梦想,他会腼腆的说:“就想天天喝明前茶、吃白米饭及腊肉”,原来明前茶早就印在弟弟儿时的梦里。

我已客居他乡数十余载,所有少小离乡的人,在离开故土时都以为只是暂时的离别,其实是与乡土山川及陈年旧事诀别。老大回乡,却是笑问客从何处来,待闻乡音,方知故人还。故乡等你数十载,且尽一杯茶!

(璧山区人民医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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